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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你的敌人也爱你

让洛 | 当鞋合脚时

#一次完结,5000+


 


 

       


       "我们结婚吧。"

 

       赵让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从手机屏幕上把视线挪开一厘米,看了看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腿上看电视的何洛洛,觉得应该是看手机屏幕太久出现了幻觉,不过以防万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刚才说啥了吗?"

 

       何洛洛侧着头,眼睛盯着电视里正在播的做饭综艺,瞳仁儿里映着五彩斑斓的光,眨也不眨,好像魂儿被吸进去了似的,嘴里还在慢条斯理地说:"我说……咱们……结婚吧。"

 

       "你跟我说话呢?"赵让一时半会儿还没转过圈儿来,他看看电视里正在装盘的糖醋排骨,又看看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何洛洛,实在搞不明白他是不是自言自语,只好伸手捏他的脸,试图把他掰过来正视自己,他实在觉得稀奇:"不是,你跟我说话咋不看我呢?"

 

       何洛洛把他的手拉开坐起来,耳朵尖有一点点红:"哎呀!我是说……我是说……"越着急舌头越打结,自己就跟自己气上了。

 

       "那倒也不是不行哈。"赵让觉得他反应特好玩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说不行那你是不是得贼尴尬?行吧,我答应了,等我玩完这局带你出去吃饭嗷。”

 

       他没当回事儿。因为类似的对话其实每天都在发生。


       何洛洛那个小脑瓜里的奇思妙想数也数不完,走在街上看到别人家长带着小朋友玩,他就会停下来看上好一会儿,仰起脸真挚地说,哎,我也好想要一个小宝宝,赵让随口回他,那自己生一个呗,何洛洛会认认真真地叹气说,可是我没法生啊,把赵让笑得被可乐呛到,再走一会儿,何洛洛又站在炒酸奶的摊子前看,赵让说吃不?何洛洛说,嗯,草莓的吧,老板说,冬天没草莓了,再看看别的?何洛洛就说嗯……那算了,扯着赵让就走开,赵让一边跟老板示意不好意思一边说你还挺挑嘴,何洛洛就说,哎,赵让,我们买个炒酸奶机回家好不好,赵让说行,是不是还得有个冰淇淋机,还有薯片机?何洛洛唰唰点头,对对,都要吧,贵不?赵让说,那得挺贵的吧。何洛洛沉默了,那就要薯片机吧,冰淇淋机和炒酸奶机不要了。赵让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那行,等等我给你找找啊。

 

       他从来也不想何洛洛那些奇思妙想的落地难度,反正何洛洛本人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转眼就忘个干净,今天想要这个,明天更喜欢那个,真能立刻拿到的东西赵让就说买呗,要呗,喜欢就带回去呗,即使带回去是扔在角落积灰。当场要不到的东西就说等等给你找找,我叫人再问问……反正何洛洛本人隔一夜就不再追究。

 

       所以,赵让想当然地认为,突然想要结婚这件事儿,就和想要一个宝宝、要一个炒酸奶机一样,只是何洛洛一个突然迸发的奇妙念头,可能是看到了综艺里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画面,可能是躺在他腿上看电视觉得挺舒服,也可能只是此年此月此时此刻的温度湿度阳光风向让他脑海里那片奇思妙想的土壤就是要萌发这样的一个小芽芽,小芽芽破土而出,喊:哎呀!想结婚!于是他也念叨:我们结婚吧。

 

       无论怎样,赵让都觉得,这想法和他这个人本身大概率没什么关联,只不过,这个奇思妙想出现的时候,他又恰好在旁边。

 

       想是这样想,可“我们结婚吧”这几个字还是像敲钉子似的敲进了他脑袋里,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奇怪的念头——“我们”不会真的是指……我们吧?

       虽然赵让常常网上冲浪,奇闻异事也见了很多,但他还是觉得,哪有这样结婚的?人家结婚,要么是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被介绍了合适的结婚对象,经过一系列事前的精心筹划,还得翻了老黄历才能结的婚,要么是携手走过了热恋期,想跟对方一起安定下来,也给对方一份承诺……当然也有见面两天就领证的,那是一见钟情,是最高级的那种一见钟情,传说中的看到对方第一眼就想好孩子在哪儿上学的那种。

 

       他们俩该算哪一种呢。

 

       他把烤鸭卷好,放进何洛洛的盘子里,何洛洛正专心致志地扭着头跟隔壁桌站在沙发上的小朋友一高一低地对视,赵让说,吃吧,小朋友吃饱了,你也吃饱了再玩儿行不?何洛洛转过脸来,眼睛亮晶晶的,说,阿让,我想……赵让打断他:你也想要个小朋友呗,先吃,吃完了再要。赵让今天的耐心不太够,甚至不太想听何洛洛把话说完,他知道自己是不愿意明白,想结婚这件事真的只是何洛洛转瞬即逝的灵光一现之一,这不这会儿看见可爱的小孩,他的愿望列车又轰隆隆往前开了,“想和你结婚”的那一站转眼就被淹没在了灰尘里。

       可他没想到的是,何洛洛皱了皱眉,说,不是!我是说,我想跟你一起领养一个小孩儿。

        愿望列车确实轰隆隆地往前开了,但车厢里上一站就要下车的乘客不知道为什么还在。

 

       好啊。

       领养一个小孩儿,就从这里想下去。没有多余的房间,就在卧室分出一块儿来放她的小床,原先放酒的柜子里会多出奶粉的大罐子,放着你的我的卫衣衬衫球鞋和寥寥几套正装的衣柜里要把她的小衣服也都添进去,家里的小动物也要多认一个小主人……臭臭曾经一看到我就亮爪子,一定是个爱吃醋的小猫,要让它接受小朋友的到来可能会有一点难……我们的家会真的变成一个家,就好像婚姻从来都不是爱情的坟墓,就好像一起过一辈子根本不像说得那么不容易。

 

       好啊。赵让回答,顺手给何洛洛包了第二个烤鸭,问他:那你刚才说要跟我结婚是真的吗?

       这是他第一次追问这样的问题。

 

       何洛洛从来没对他说过,我喜欢你。

       

       但是何洛洛说过很多其他的,什么叫其他的呢,就譬如“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系列有“我好想你”,有“我想你啦啦啦啦”,复杂一点的有“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嘛”,聊天记录搜索「我想你」三个字,可以搜出上百条。

 

       赵让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想我,你真的想我吗。他只会在收到“我想你了”的消息的时候,回复一句“你想我了。”扮演一个复读机,或者回一句无趣又不出错的:“那来找我玩嘛。”

       他甚至从来没回复过“我也想你。”

 

       因为他知道何洛洛消失的时候,一定是和某个人呆在一起。一个从高中时期就跟何洛洛分分合合多次的男孩,是他让何洛洛在混沌的青少年时代就以十分狼狈的方式发现了自己的取向,也是他,一直到今年四月都还在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反复介入何洛洛的生活,意图跟何洛洛第不知道多少次复合——然后再次抛下他离开。

 

       这个男人的名字和基本信息其实他都知道得很清楚,甚至如果他想的话可以在十分钟内开车去到这人的家门口。但是他平时从来不主动提起,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当然,那男人也主动来找过他,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其实说起来,何洛洛已经七个多月没有再提起过他了,也有七个多月没有再消失过了。


       或许那个男人曾经也是真的在意过何洛洛,所以理所当然地对于他还有一个交往密切的男性朋友的事耿耿于怀,于是找上门来打着认识一下洛洛的好朋友的名头处处挑刺试探,还“不小心”撞掉了酒柜上一瓶红酒,碎了一地的玻璃,赵让去拿扫把扫,男人说抱歉兄弟,挺贵的吧,赵让说,还行,不是特别贵,他盯着地上的一地深红色液体说,不过洛洛就爱喝这个。

 

       那天晚上,何洛洛半夜给他打电话,他没睡醒,只心想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扰他清梦,他接起电话就带着气地吼了句谁啊?何洛洛在那边好像被吓了一跳,沉默了两秒才说,赵让,我忘了单元大门的密码了。

        

       赵让披了个衣服下楼去给他开门,那时已经是仲秋,何洛洛穿了个薄薄的半袖,拎着一个背包半夜在他家楼下挨冻,门一打开,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似的挨进他怀里,他摸摸他单薄的肩膀说,你穿成这样冷不冷啊,何洛洛不说话,累极了的样子。

       赵让那时候觉得他好像受了伤的小动物,忍着忍着,一声不吭,其实明明有哪里很痛。


       他好想问,你到底哪里痛,如果可以,我想让你永远不要再痛。

 

       那天晚上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给何洛洛另找一床被子来盖,而是带他一起睡他已经暖了半夜的被窝。何洛洛好像很累的样子,一躺下就闭上了眼,赵让面对着他,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脸,他却又倏忽睁开了眼,黝黑的瞳仁儿水光光地看过来,赵让笑了,轻声说,逮着你了,怎么不睡?何洛洛抿抿嘴,用气声说,对不起,一滴眼泪就慢慢地顺着流到枕头上去。赵让说,哎呦,哭啥呢,他把被子里两个人本来是松松垮垮拉着的手变了种牵法,把何洛洛蜷着的手指捋开,滑进指缝里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又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没事儿,睡吧。

 

       他们也从不觉得奇怪。

 

       平日里牵手走路,冷的时候拥抱取暖,困的时候何洛洛就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觉,上次出门旅行的时候,何洛洛到机场才发现把airpods落在了民宿,赵让说不急不急,我去拿,打了个飞的回去,三十多岁的女老板打开门就把东西递给他说,给,就知道你会回来拿,这一看就是你小男友的嘛。赵让回来的路上一直捏着airpods的盒子想,真的是吗,好像是的,确实是的。除了不接吻、不上床,谁看我们都好像真的情侣一样。

 

       可是他又执拗地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想,在这个时代,接吻上床有什么难呢。陌生人对视一眼就够接吻,第一次见面的人也在上床……可是另外的东西呢,看到对方在疼就也觉得好疼的心情,想要成为某个人的依靠那种程度的觉悟,只要伸出手就一定抱得到牵得牢的安全感……我们就好像彼此的伊甸园。



       真的啊,我骗你干什么!何洛洛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带着不合时宜的俏皮和轻松,就好像不是在讲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而是在讲“动物园里有一只会唱歌的老虎”。


       赵让很无奈,他想,即使“我们”真的指“我们”,可他的“结婚”呢,是指通常意义上的“结婚”吗?

 

       你知道什么叫结婚吗?他问。

 

       知道啊,就是我们以后都要生活在一起,然后……不可以再和别人亲亲抱抱了。 

 

       赵让突然就觉得没话讲,失望的情绪在慢慢地爬上来——虽然他理智上知道一开始就不该在这方面对他抱有期待——结婚是这样简单的事吗,真的就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吗?

 

       不止是这样,洛洛。他说。然后不等何洛洛回答就继续往下说:

       你喜欢一个人才会跟他结婚,你们结婚一定是,是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无论是身体,还是,还是别的……你知道吗,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像过家家似的,你得……他好像自己被自己哽住了一下,要说的话在脑子里乱成一片,再开口的时候就没了力气似的,他小声说,你需要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如果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说结婚这种话呢。


       何洛洛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赵让站起来说,没事儿,你先吃吧,我去车库等你。

 

       他倒也没等多久,何洛洛很快就来了,小心翼翼地把车门打开一点点说,阿让,如果你还在生气,我可以打车回去……

 

       上来吧。赵让看着前面说,我让你打车回去成什么了,我有资格跟你生这么大气吗。

 

       他们坐在车上一路沉默着回到家,一直到晚上准备睡觉,赵让都没有讲话。

 

       何洛洛躺在那里眨巴眼睛,眼睁睁看着赵让把眼睛闭上就要准备睡了,赶紧伸手拉拉他的袖子问,阿让,你还生气吗。

 

       他知道赵让不常生他的气,他更知道撒娇绝对有用,只要他服个软,天大的错处也是没有错处,天大的气赵让也不会气得下去。

 

       可赵让此时此刻最恨的就是他知道。

       平日里,叫外人看上去,其实是何洛洛更黏他,是何洛洛说想他,是何洛洛要牵着手睡觉,总是何洛洛主动要他抱抱……但他想,那一定是因为何洛洛有百分百的把握。而他从来不敢表现得过分黏人,因为他怕何洛洛会吓到,会跑掉,会不知所措然后干脆退避三舍,会跑到另一个人的身边……那他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那如果我说我还是很生气呢?赵让看着天花板说。

       何洛洛呆愣愣地看着他,你……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啊?我又没说我不喜欢你嘛。

 

       赵让气得头顶冒火。那行。

 

       他把何洛洛的被子拉开一边钻进去,何洛洛睁大了眼睛,觉得很好玩儿,在被子里抓他的胳膊,咯咯笑着说,你干嘛呀?赵让说,你别动我跟你说,翻了个身用胳膊肘撑住枕头,膝盖插进何洛洛两腿之间支着,从上面盯着何洛洛说,你觉得奇怪吗,现在。何洛洛愣了一下,伸手要推他,说你干嘛啊好好的……赵让恼上加恼,把他的手腕攥住拉开说,我说没说让你别动?你真以为你力气比我还大?我问你呢,怪吗,说着他又俯下去一些,几乎跟何洛洛鼻尖蹭着鼻尖,只要再往前两厘米就会吻上,现在呢,怪吗?何洛洛好像真的吓到了,瞳孔在晃,呼吸很急,小声说,没……我……赵让说,很奇怪对不对,你还是觉得不行,你根本就没准备好。

 

       他把何洛洛的手腕放开,直起身子从他身上下来说,你甚至没法儿跟我接吻,还说结婚。

 

       谁说的!何洛洛突然急了,拽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一把把他拉下来说,我不觉得奇怪,我觉得挺好的,说着好像急于证明自己说的话似的,突然凑上来亲了一口赵让的脸。


       赵让笑了,就这样啊?你以前不也这样亲我的吗。你说挺好的是什么东西挺好的?


       何洛洛垂着眼不看他,两只手去拽他的手腕说,阿让,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慢慢来那也得来吧,赵让手肘撑在床上,看着自己被何洛洛拽住的手腕说,你把我两只手都制服住了,让我怎么动呢。

       何洛洛耳朵尖红彤彤的,说不……不用动,我们就,就先亲一下好不好?

       那好。这个一下真的就只是一下,因为赵让刚亲下去两秒,何洛洛就着急忙慌地把头转开了。

       赵让哭笑不得,只好问他,然后呢?何洛洛攥他手腕攥得更紧了,飞快地瞟他一眼说,然后……然后再亲一下?

       行。这一下比刚才稍微长了一点,何洛洛比刚才配合了一点,甚至悄悄地向上送了送,不过这次是赵让中途停止了,比起一次亲够他更想知道何洛洛接下来还有什么招。

       再然后呢?他问。

       何洛洛被亲得有点懵,脑子关机重启花了好一阵,才胡言乱语道,再然后的我还没学到……

       没学到?赵让惊了,原来还能有这样的说辞?

       仿佛是怕他不同意,何洛洛飞快地松开攥着他手腕的手搂住他的腰说,我下次学了再说好不好,接着又用更小更小的声音说,哥哥,这次就放过我吧。


       他还真的放过了他。

       两个人就像平日里一样手牵手地睡了,只不过,赵让睡着之前,迷迷糊糊的,听到何洛洛好像说了句什么,刚想听仔细,就沉入了梦乡。

       他沉入梦乡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等下次再收到何洛洛发来的「我好想你」的时候,他一定会回复:


 

       我也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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